凶手郑民生

早起·行凶

郑民生杀人那天起得很早。

早上6点多,天还有些灰暗,南平市延平三官堂小区沿街小卖部的老板娘就看到郑民生穿着灰色衣服,从小区的台阶匆匆走下。

老板娘对郑民生有好印象,她的脖颈常常酸疼,郑民生闲着没事就会帮她推拿两把。

老板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她后来回忆说,这或许是郑民生辞职半年来起得最早的一次,在过去半年,郑民生起床之后总是喜欢坐在小卖铺门前,独自发呆,喃喃自语。

只是,老板娘当时并没有把这一点视为不祥之兆。因为郑民生热情地回应了她,还笑了笑说“走,我们锻炼去”。

7时许,郑民生到达南平市实验小学门前。这是南平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属于省级示范小学,学生除了来自相应的片区,基本都是非富即贵家庭出身。

郑民生在门口转悠了几圈,小学对面几间铺位的老板都看到了他,但没人特地去关注。就在事发前一天,郑民生也曾在这所小学门口转悠。

此时,居住在南平针织厂生活区的卢燕平开始挂念起11岁的儿子刘卢毅是否安全到校。

卢燕平家距离实验小学至少28分钟车程,因为工作时间的冲突,儿子从小学二年级起,就独自上学。渐渐地,这上学路上28分钟的挂念,成了卢燕平的一种习惯。

当然,这份挂念里不可能存在郑民生,尽管两人之间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他们同是42岁,同一年进入国企工作,同一年企业破产,开始新的生活,可两人从不认识。

直到一个小时后,一个电话将这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人牵在了一起。

进厂·穷困

南平地处福建北部,早年是一个工业发达、国有企业兴盛的地方,本地人士大多以进国企工作为荣。

1992年,卢燕平进入南平针织厂,郑民生进入南平化纤厂。

南平针织厂搬迁自上海,巅峰时期拥有员工两三千人,效益良好;南平化纤厂创建于1964年,属纺织工业部粘胶纤维定点生产厂,面积庞大,达20.6公顷。两厂都属于南平市数得上的国有企业,只是进入工厂时,两人的心态各有不同。

卢燕平有些窃喜,她出生在市中心地段,父母都是国企员工,有着各种关系帮助这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儿,选择针织厂这样工资良好的单位。而郑民生则有些不满,郑出生在南平渡河边上的低矮的小平房,父母老实平庸,在毕业分配的环节上帮不上任何忙。

当时,郑民生刚从建阳卫校毕业。建阳卫校是个中专,可在当年,中专文凭远比现在的大学文凭管用。郑民生在学校成绩优秀,实践能力强,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进入人民医院,没想到最后还是托了姐夫在化纤厂工作的福,进了化纤厂职工医院。

据郑民生的老邻居、年近八十岁的李老伯回忆,郑民生有些内向,不太爱跟人说话,可那时谁都看得出他不乐意去化纤厂。李老伯说,大人问及,郑民生也只是说谁谁谁不如他,去了哪个医院,谁谁谁不如他,又去了哪个医院。

这种比较的心理或许延续了郑民生此后的20年。

李老伯事后分析,这种不乐意应该还和郑民生急于改变家里的窘迫有关。郑家共有子女6名,主要靠父亲务工维生,家境贫寒,蜗居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窝棚。郑民生在家排行老五,是几个兄弟中最有文化、也最被父母寄托厚望的一个,可进入化纤厂职工医院,郑的工资只有200来块。

微薄的工资没能帮助郑民生改变家庭,反倒令自己陷入窘境。

1991年,渡河边拆迁,郑民生随家搬至三官堂小区一间只有60平方米左右的二居室。其中一间母亲住,一间哥哥一家三口居住,而郑则夏天睡走廊,冬天睡客厅,天冷的时候甚至还不得不和年迈的母亲同挤一床被子。

郑的老同事潘华伟说,其实职工医院有提供宿舍,郑民生之所以坚持住家里,无非就是因为工资太低,要回家蹭饭。

事业·单身

两个同时进入国企的年轻人开始出现生活的分化。

在南平针织厂,卢燕平由于工作出色、加上学历较高,很快升格为技术工人,每个月的工资达到1200元,算上季度奖、年终奖、高温补贴等等数目繁多的福利,卢燕平说,那时候的工资就相当于你们现在的白领,感觉钱都花不完。

郑民生此时也开始在业务上展现他的能力。南平化纤厂职工医院在生活区的中心位置,是一座被几栋高楼包围的两层楼房。昨日下午,生活区一些原化纤厂员工聚集在此,描述起郑民生在职工医院工作的情形。

有员工指着眉角深处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疤痕说,这就是郑民生缝的,缝得多好;另有员工挽起袖子、托出手臂附和说,这也一点疤都看不出来。在这些员工印象中,郑民生为人热情,且外科技术过硬,人送外号“郑一刀”。

可惜南平化纤厂奉行的是岗位工资,工资只按职位、级别计算,郑民生继续展现着他的业务能力,也继续承受只有200来块工资的痛苦。

随后,两个年轻人都进入适婚年龄。卢燕平长得漂亮,工资又高,追求者甚多成了心头的烦恼;而郑民生则不得不面临谈不上恋爱的尴尬。

南平化纤厂一名陈姓员工的父亲曾替郑民生介绍过一个做营业员的女朋友。陈姓员工认识这名女生,他回忆说,郑民生长得干净、帅气,而且又是医生,那名女生很快就表现出可以交往的意思,郑民生特别高兴,第三天就把那女生带回家,结果那名女生一看郑家里的情景,再打听了一下郑的工资,马上就不交往了。

陈姓员工说,类似的情况,郑民生至少经历过七八回。

1999年1月,卢燕平最终选择了一名在国有机床维修厂工作的员工结婚。10个月后,顺利生出一名6斤8两的健壮小子,取名刘卢毅,意指孩子要坚强。

而此时,郑民生不得不开始应对亲朋和同事们的频繁关切。据其同事方医生介绍,每每问起那么多比你小的护士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请大家喝喜酒啊,郑民生总是说“快了,快了,马上解决”,可这一解决又不知道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失恋·离职

新世纪之初,如同国内的绝大多数老工业城市,南平的国有企业也开始陷入困境。

2000年,南平针织厂改制,卢燕平下岗。

在下岗前,卢燕平再次被命运关照。当时,卢燕平一家三口居住在工厂生活区母子楼。母子楼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建,当时已属危楼。在市政府强力干涉下,南平针织厂在改制前集资建房,卢燕平毫不犹豫地掏出所有积蓄,以6万元的价格换取了一套80平方米的二居室,开始了有房生活。

同年,南平化纤厂停产,郑民生随院搬至马站,成立社区卫生院,归属南平延平区卫生局管辖,工资终于达到1200元。

由于是社区卫生院,郑民生不得不抛弃原先专业的外科医生身份,重新捡起医学课本,将自己打造为全科医生。可惜这种打造在病人看来并不是很成功。原化纤厂员工、现南平出租车司机吴师傅习惯到马站社区卫生院看病,他说,郑民生原来很会治病的,可坐诊(全科)以后,经常连个感冒都看不好。

郑民生陷入抑郁。再后来,据牌友们说,他开始为自己编造故事,说今天又跟谁的女朋友在一起了,明天又跟谁的老婆睡过了。

这日子持续到2008年。当年,卢燕平为儿子成绩明显好转倍感欣慰,而郑民生也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女子姓苏,时年44岁,住在郑民生隔壁四栋楼,和郑民生同列小区仅剩的两个高龄单身青年。两人的相遇街坊们无法说清,可两人的幸福不少街坊都有所见证。三官堂小区车库的看门人说,常常见到郑民生骑电动车载那女的出去玩,还能看到两人手牵手在小区附近散步。

2008年6月,郑民生下南平太平基层卫生站帮扶,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不少街坊证实,其间苏女士曾携衣服及其他家用奔赴太平,陪同郑民生。

可当大多的街坊都以为郑民生终于可以了却结婚心愿时,意外发生,苏女士的哥哥坚持反对两人的结合,苏女士最终与郑民生分道扬镳。

街坊们转述郑民生的话说,苏女士的哥哥主要是因为郑没房又没钱才干涉的。街坊们认为这事给了郑民生致命的打击:此后,郑民生愈发孤僻,离奇。

吴师傅亦称,到后期每次到卫生站看病,郑民生都会拉着他说,卫生院院长害他,给他戴黑帽,卫生院的护士也害他,总是拿螺丝刀撬他的爱情,总之所有人都在害他。

2009年6月,郑民生以去外地发展为名辞职。

随后半年,郑民生找工不顺,呆在家中。小卖铺老板称,大部分时间,郑民生都坐在小卖铺门前,独自发呆、喃喃自语,仿佛心里被什么东西压着,不时地在路上大吼几声,或者找母亲发脾气,和哥哥吵架、打架,直到3月23日。

当日上午7点20分许,卢燕平估摸着儿子已经到达学校,她套上黑色的职业装,奔向刚刚跳槽的新单位;郑民生则手持约20厘米水果刀,揽住了第一个小孩……

40分钟后,卢燕平接到第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你儿子出事了,一个叫郑民生的疯子捅了你儿子十几刀”。

南方都市报 记者 饶德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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